这才是真实的纪录片人 | 何苏六专栏
何苏六 综艺报 2019-11-12
如若一部纪录片有价值,是因为它是创作者富有质感的一段生命旅程。
拍摄第一部纪录片,至今已二十四年。然而拍摄过程中的每个故事、每个场景、每个段落,乃至每个细节,依然清晰记得,宛如昨日。并非事件怎样地动魄惊心,也不是人物多么地伟大不凡,只是当年拍片时一起所经历的那些人、那些事,心中常常念起,生活中也从未远离。
大家总说摄制完成一部纪录片,差不多也就成为所涉领域的准专家了,这是对于片中事来说的。对于人,通常会有另一种描述:拍完一部纪录片,片中的人,也就成了你生活中的人;片中人的生活,也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。
纪录片拍摄者与剧情片创作者是完全不同的两类角色。剧情片中创作者的角色,虽然和纪录片创作者在某方面有些相似,都有伴随、历时和共情的过程,然而,由于虚构与真实之间截然不同的界线,使得创作者的心理体验和情感付出全然不同,尤其是在作品创作完成以后。
剧情片创作,创作主体始终只是一种角色扮演,尽管有时也会因“入戏”太深一时难以自拔,但因其情境式、虚构性,难免与片中人物“间离”,拍摄过程结束,关系也就差不多终止了。纪录片则不然,你所面对的人,就是出现在你生活中的活生生的个体。尽管是因工作关系而结缘,相聚也未必有太长时间,但是,他将很自然地融入你的生活,成为你生活中的一员,你会与其一起欢喜一起忧。与一些人的关系,甚至会在片子结束后才真正开始,或者以另一种方式延续。
前几年在桂林参加纪录片会议,会议期间,自然少不了朋友聚餐。纪录片《龙脊》导演作为美食狂人,一直是此类活动的活跃分子,那次却十分反常地成为缺席者。追问原因,说是要专程探望《龙脊》中男孩病重的爷爷。一直听说导演帮助片中少年求学、求职和找朋友的事,没想到情义如此这般,不只是隔代朋友,更犹如远房亲戚。想想也不足为奇,这跟纪录片人的良心不无关系。《远在北京的家》十年后再续前缘,求证式寻访拍摄的“时间的重量”,说到底也是对于那群花季少女未来命运的关爱。
面对采访中穷苦的人,你不可能不想着如何传授他经验以摆脱贫困;面对镜头前身患疾病的人,你不可能不去想如何帮他寻医问药战胜病魔;面对片中的弱者,封镜以后你也不可能就此离去,而不想着如何给他以力量重拾尊严。一个纪录片人,会在其片中人物获得成功时与他分享喜悦;会在他身处困境时给予帮助;会在他感到悲伤时予以安慰;会在他遭遇苦难时与其共渡。
孤独症患者,被称作“星星上来的孩子”,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大陆,还鲜为人知。纪录片《母亲,别无选择》中的母亲,就是要为身患此种疑难病症的九岁儿子寻医问药。无奈,当时北京的各大医院几乎都无法诊断,甚至不清楚此种病症该在哪个科室就诊。这位被美国《时代周刊》评为亚洲区封面人物的母亲,开始了漫长的征程,一步步让中国社会了解这种在中国有着7/1000发病率且无法治愈的绝症。作为导演,本人也在拍摄过程中逐步了解了这种特殊病症,并在片子完成后,尤其是片子在法国获得大奖,《欧洲时报》《人民日报》及中央电视台等媒体作了大量报道以后,协助片中这位母亲,利用仅有的孤独症相关国际医学资源,通过当年国内刚刚起步的互联网,为中国患者寻求国际援助。同时,还利用各种媒体平台和社交场所,引导社会对这群特殊的孩子及其家庭给予理解和关注。多年来,孤独症孩子和家庭一直是我的牵挂。
纪录片人与其片中人之间那份深沉而持久的关联,也成为了九十年代中国纪录片的一个特质。如,《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》对于患者及其家庭的关注,并竭力消弭社会对于艾滋病传染的无端恐惧;《爆炸》对于用非常规手段唤醒社会良知农妇的介入性引导和持续关注,促进相关法律制定出台;《半个世纪乡恋》为韩国二战慰安妇50年归乡愿望的奔走……
并非纪录片人要成为救世主,只是纪录片人应该有对于成就他和他的作品的片中人的感恩;应该有对于每个生命个体的善意和尊重;应该有对于社会的温暖和良知。
如若一部纪录片有价值,是因为它是创作者富有质感的一段生命旅程。